【ME】观星者（科幻AU，END）
Author：甜草莓
Tips:丰富而充沛的二设。观星宅男马克生命中，不讲道理地走进来一个爱德华多。
Summary：
那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球，大约只比砂砾大那么一点儿。
——但那是属于我的星球。
马克在半梦半醒间如此断言，他头顶是一望无边的黯淡夜空。
01
这个世界里并不存在除地球以外的其它行星，——传说曾有过一个月球，但现在已经没有了。飞出地球，外面只有无限虚无的太空。你问太空的外面？没人知道。无论探索者怎样竭尽全力地向更远处探索，更远处也只有无限虚无的太空。
所以，当马克在宿舍里宣称他发现了一颗位于宇宙中的星球时，达斯汀和克里斯都认为他终于疯了。
“马克，醒醒，宇宙还尚未被发现！”达斯汀看起来恨不得冲上去猛摇马克，他已蓄势待发。
而神经细腻的克里斯却敏锐地在马克脸上读出了严肃与确信：“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他巧妙地建议道。
“宇宙曾在古文明中被发现过，它等于所有的行星、恒星、星云等再加上太空，这是常识，刚出生的婴儿都知道。而现在，出于一二三……一共九种可能，除地球外的一切行星，还有恒星、星云等都‘消失’了。到目前为止，公布于众的探索结果是地球外只有太空。——且不说按照定义，地球加上太空，也就是宇宙，更不提有无数的证据表明月球，及其他星球存在过，”马克浅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达斯汀，声音平板，语速极快，“这是常识，达斯汀。”
“是的、是的……”达斯汀最怕被马克这样盯着看，他想摇醒马克的心一下就屈服了。
“我当然会告诉你们，”马克扫了一眼克里斯，便把目光转回他的手边的白板上，“不用多久，我便可以引导你们发现他（he）。”
“他（he）？”
“是的，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爱德华多。”
“葡萄牙语？”
“他大概观测起来会像巴西黑豆。”
“那为什么不叫‘Feijoada’或者‘BB’什么的？”
“因为那样一点也不酷啊，达斯汀。”克里斯忍不住对这两个愚蠢的名字摇摇头。
“好吧，——喂，马克，你在听吗？”
“没有。”马克抓起马克笔，转过身去。
当然，把自己的星球取名“爱德华多”很酷，但不是这个原因，——不仅是这个原因。
一个星期以前，马克参加了他大学生涯的第一个犹太学生联谊会。一场无聊至极的舞会，马克在进入会场的第一眼便知道了，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他迅速地打量了一遍会场里喜笑颜开的人群，毫无价值！他打算立即离场。
“嘿生面孔，”这个时候有人向他搭话了，“我想——我想你是马克，对吗？”
马克转过头去，是一个挺高的男孩，他戴了一顶非常滑稽的夏威夷草帽，但这样的滑稽并没有使他难堪，相反却凸显了其下令人深刻的面孔。是的，非常令人深刻，这并不是说这个男孩有着小丑的大红鼻子之类，——而是说他的相貌，非常非常出色的面孔，一双可以迷倒全场女孩的大眼睛，——马克总是忍不住嫉妒特别好看的人。
“嘿！”大眼睛拍打着刚和他拥抱过的人，他露出一个又足以迷倒全场女孩的笑容，这时马克发觉他的嘴唇变成了心型。这可比那双大眼睛有特色多了，马克很难把自己的眼光从爱心里拉离。他没有搭话。
“嘿！”大眼睛径直走到马克面前，他抬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马克，“我是爱德华多·萨维林，你是马克对吗？”他又那样笑了，“我在那边 ，”拇指往后一指，“听克拉克和奥维德亚说‘今天我们有马克了’，所以……”他冲马克耸耸肩。
马克记得克拉克，那个在他进校第一天便冲进他宿舍冲他大喊“欢迎来波士顿”的大块头。达斯汀觉得他的智商就和他的发色一样浅，马克是认同的。
“是，我是马克。”略微点了下头，马克把手揣进连帽衫的兜里。
爱德华多的目光在马克腹部鼓起来的兜布上一扫而过：“挺烦人的是吧？”他试探着抛出话题，“像我们这样大学第二年才来参加活动的可不多。”
“是吗？”马克点点头。
“好吧，目前为止就只有你和我。”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一样，爱德华多提议道，“一起喝一杯？”
但长这么大，马克从没从心底认同过这种无厘头的“喝一杯”。他简直快和我妈一样烦了，哪有为这种事情就“喝一杯”的？马克会这样联想是有原因的，毕竟无论谁有了一个无时不刻都想给自己的儿子庆祝的母亲(“太棒了宝贝，我们一定得喝一杯！”)，无论心里多么爱她，大约都会忍不住厌烦。马克不确定别人会怎么想，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
在看到爱德华多时被短暂冲淡的离场企图又一次高涨，不过……他感受着爱德华多亲昵搭在他肩上手臂的温度，想，下午他成功完成了名为“找到他的那颗星球”的星轨运算工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当时他得出结论，这将让他在实践中找到星球的可能性，从兆亿万分之一提升至亿万分之一。这确实是一个划时代的壮举，他想，虽然爱德华多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没关系，我可以去喝一杯。这时他完全忘记几个小时前，自己拒绝克里斯“喝一杯”邀请时所说的那句：“这不过是一个可以继续无偿使用学校天文馆望远镜的理由罢了。”
是的，马克在校修读的专业“观星学”，是需要使用天文望远镜的。观星学，一门主张以观测的手段来探索太空的学科，目标则是最终发现任何可能的线索，以证实宇宙确实存在。但由于他所修读的这门观星学，每年都徘徊在被废除的边缘，再说直白点，就是非常穷的，而天文望远镜的使用资费，一直是该学院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大概也是因为穷，大家研究的主要手段，大多是以星轨计算为主来推演可能的行星存在地，之后才是通过各种实践来证实它。不过到目前为止，成果都还是零就是了。马克选择修读这个专业，不仅仅是因为他追求爱好、乐于挑战，同时也是因为他期望能成为真正意味上的第一。
在这个只有地球和太空的世界里，许多家长喜欢把远古的宇宙故事当做最早的启蒙，马克的母亲也不例外。凯伦曾在年轻时沉迷于讲述远古宇宙的奇幻小说，她和马克的爸爸便是在读书会上结识。从马克记事开始，他的生命里就充满了行星。不过与他的父母不同，马克对于发生在远古宇宙中的故事并不太感兴趣，——他沉迷于星轨计算中不可自拔。
十多年前，星轨计算还只是一个大约只能用来磨炼大脑的兴趣爱好。这还是一项挺昂贵的爱好，当时‘智脑’才刚普及，因为它只能拿来辅助一些极其复杂的计算，故而作为一种袖珍而精细的时兴玩具被贩售。而星轨运算正是最复杂的计算之一。大众普遍都认为这两个相当华而不实的组合是纨绔子弟的标配，马克曾因为这样而在公立中学被悄悄孤立，不过在他察觉之前，他敏锐的妈妈便为他办理了转学。
凯伦从不阻止马克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可能也曾担忧，但马克沉迷在他的爱好里时那十足愉快的模样，足以让这位母亲愿意付出一切。但她对于马克如此沉迷“智脑”总还是颇有微词(马克向来聪明，功课也非常优秀，但所有交好的朋友无有例外，全是‘智脑’爱好者)，不过时间让她庆幸自己的理解与支持，毕竟在当时谁能预料这华而不实的“智脑”，在马克小学毕业时会有个叫比尔的怪胎，突发奇想，通过设计轨道，让可能的星轨规则运动，从而构建基础程式以承载可能被需要的运行，——这大大提升了‘智脑’的可能性。
从那时起，马克就特别崇拜比尔。有次比尔来他家附近的大学做演讲，马克翘课溜去听。当他推开礼堂那扇有着描金花纹的大木门时，比尔正讲到他内心一直坚信着宇宙的存在：“我们只是未能探索到，但它是在那里的，就如同我现在站在这里，而你们在那里一样。”小小的比尔站在舞台巨大的帷幕之下，他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听起来洪亮极了，“——我是研究它的人。”他恳切地说，“而研究它们是必须的，这和我们的生活也息息相关。”一个悬念的停顿，“请不要忘记，‘智脑’正来自于此。而‘智脑’终将承载一切。”
马克从未坦言过，自己建立对观星的热爱，有受到比尔的影响。他在初中时便已开始尝试，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凯伦察觉到了，但并没干预。终于，在马克宣布他大学将会修读“观星学”时，凯伦也终于忍不住连续一个月，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马克（通常钻研这个的人会被称之为“理性的疯子”，因为它研究的是如何找到宇宙，人们不确定该不该把这样无望的探索称之为科学），并几次企图与他展开对话，却被拒绝。
马克表现出一种他只需要单方面宣布结果，而不需要进行更多解释的心理状态。凯伦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意识到马克总是对此不置一词，小时候沉迷在“纨绔子弟的智脑”时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而她总终会理解他。
但马克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或自认为不算不善言辞的人。如果是陌生人，他或许会在告知结果后顺便陈述一下，以获得陌生人的支持：他擅长这样的事情，这让他刚进学校便申请到了一台性能卓越的天文望远镜。他只是不常有这样的需求。
有些事情，它出现，它发生，它产生结果，都是显而易见，不需要更多道理的。马克将这些“不需要更多道理的”事情称之为“直觉”，就好比这次他决定把自己的星球取名为“爱德华多”一样。名字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马克在拿起笔的那一瞬间，就把背后达斯汀贼亮的双眼，以及克里斯探究的唇纹抛在了脑后。
02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马克在观星上的进展远没有编写一个固定轨道那么顺利。他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超难算式已一个多星期。上一次睡觉似乎是两天前，或许更久，这也无关紧要。
“马克！”达斯汀从门外探出半个头，“一会儿我要去参加数学兴趣小组，你来吗？”见马克丝毫没有答话的意图，“来嘛！本周我们要讨论星轨运算中的‘天鹅座’，你一定感兴趣。”
“不，”马克面对‘智脑’纹丝不动，“‘天鹅座’的思路很有趣，但它不是我现在需要的，我很忙。”
沉浸于星轨计算时，时间总转瞬而逝。
“马克，”不知何时已换上睡衣的达斯汀又出现在马克房间门口，“嗨！”
“嗨。”马克面对‘智脑’依旧纹丝不动。
“你当初算‘天鹅座’的顶星用了多久？”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了一眼马克‘智脑’的屏幕，“哦，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马克听到跟在达斯汀背后进来的克里斯在低低发笑。
显而易见，一个“天鹅座”并不能让马克上心，但等到一周之后达斯汀又参加完他的数学兴趣小组，一切都变了。
“马克，你还记得上周我问你你算‘天鹅座’的顶星用了多久吗？”达斯汀拖过了克里斯的板凳，他决定今晚上一定要和马克进行一次完整的对话。
“他肯定不记得了，”克里斯拿了三瓶啤酒进屋，撂了两瓶在马克‘智脑’旁边（“谢了。”马克抬眼一瞥啤酒。），“今天他班班长来宿舍找他，我才知道他们班都打算申报他为科学事业献身了，——他们专业的特色，一不小心就献身，——之前也来了几次，马克从不给开门的。”
“嘿哥们，你居然能忘记和班里说一声。”达斯汀被这个消息逗乐了，他吃吃发笑，“咳咳，其实我是想和你说，我们那个数学兴趣小组里有个比我们高一级的家伙，他算‘天鹅座’的方法特别新颖，教授今天还专门请他和大家分享他的思路。”他喝了自己带进来的一口橙汁，“真的很有趣。”
“说说。”马克转过脸来。
“你终于愿意把眼睛从荧幕上离开了？”达斯汀拍了马克一下，“我们一般都是从顶星入手对吧？星轨运算经典法则，掌握顶星。但爱德华多却不是，他之前从没真正进行过星轨计算，所以他是从星距开始的，先算星距，星角……很有趣对不对，虽然他没有算出结果，但就目前他的运算过程来看，这个思路很可能是正确的。现在我们全小组都跃跃欲试！说不定我们会发现一个‘星距准则’呢？”
“叫什么？”马克提问。
“星距准则！”
达斯汀的数学兴趣小组活动变成一周七次了，开展地点是教室一次，马克宿舍六次。最开始来的只有劳拉和艾伦，第二天奥兹和林克也加入进来，三天后，全兴趣小组的人全来了。但显然达斯汀事先有同他的这群“星距准则”同好们讲过，有一个和他不是一个单间，但共享公共区域的马克，并不欢迎任何形式的打扰。
“他说你有一个伟大的项目，是关于找到他呃、你的那颗星球的。”那天马克从天文馆回宿舍时是早上八点半，他在宿舍楼外遇到了爱德华多。爱德华多告诉他，今早上九点他们数学兴趣小组计划在马克宿舍召开小组活动，他来早了，被关在门外。
“就叫‘找到他的那颗星球’。”马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和上次一样热情的爱德华多，他今天心情不错，愿意和爱德华多聊一聊。
“哦……”爱德华多有些困惑的点点头，“那它做些什么呢？”
“找到那颗星球，”迅速接过话头，马克做了个轻松的手势，“我进行了一系列计算，目前也是，虽然遇到了一小点问题，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解决它，到时候我就可以找到他了。”
“他？”
“是的，我叫他‘BB’，”舌头有一点打结，“你知道，black bean。”
“哇哦，那——”爱德华多犹豫了一秒，“那很酷。”他拍拍马克的肩膀，笑着说完后半句。
马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下一次见到爱德华多，是在比尔的演讲会场前。这时已进入十一月份，今年天气冷得很快，这才刚进入十一月份，头晚上就下了一夜的雪，路上没被清扫的积雪可以淹没脚背。但对于一个宅男如马克而言，没有什么季节是不适合短裤和拖鞋的。当他一如既往趿着拖鞋，小跑着冲进会场时，正看向门口的爱德华多显得震惊极了。
“嘿，马克！”他小跑两步窜到马克身边，友好地拍拍他大臂，“居然能在这看到你。”
“嗨。”马克揣着手冲他点点头，“你也沉迷星轨运算？”
“哦不，不不不，当然不。”爱德华多冲他露出一个意为“不是，很抱歉”的笑容，“我只是、只是——”他停顿下来选择一个更准确的语句，“我只是中午和人有约，”他眨眨眼，“来打发时间。比尔很棒不是吗？”他拉着马克走向之前他落座的椅子，“你呢马克？”可还没等马克回答，他便接着问，“你怎么能只穿一双拖鞋就出门？现在可是十一月了啊。”
“这还好。”马克偏头躲开爱德华多的眼睛，耸耸肩，坐到椅子边缘。
但爱德华多显然打定主意要继续聊下去：“听着，”他温热的手掌搭在马克的肩膀上，“这一个多月我基本每天都有去你们宿舍，我注意到，——非常抱歉，我不该随意打探，但我想我们也算朋友，我很关心你，马克。”马克感受到了他的逼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马克，你的作息真的太让人忧虑了。你知道吗，每到饭点，达斯汀就老和我们打赌，说你这次会不会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但你从没出来过。我、我本来也没想……但你看今天……”
马克听到后半大脑便已经放空，每当凯伦这样絮絮叨叨念叨他时，他总是这样应对。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他妈妈的人呢？或许早在爱德华多企图为“只有我们两个大二才参加”这种滑稽的事情“喝一杯”时，他就该警觉了。
可这天底下，又怎么能有像纳西索斯一样好看的人呢？
马克从小就是个善于说“不”的孩子，他谁都敢拒绝，想说“不”就一定不保留。凯伦还曾为自己的小宝贝这样善于拒绝而暗自担忧，毕竟很多事情得去试一试才知道不是吗？不过过去怎么样，现在显然都不太重要。因为从那天之后，爱德华多就几乎变成马克宿舍的第五位居民了，达斯汀甚至为了方便爱德华多进楼，专门给了他一张门卡。
“马克，你真该来吃一块这个。”达斯汀满嘴鸡肉，口齿不清地努力建议道，“爱德捎来的这个鸡肉披萨，实在是太——好吃了。他简直就是披萨天使！”
马克正忙于检查他终于攻克的超难算式的演算过程与结果，如果无误，他便可以开始下一个。
“别烦他，达斯汀。”从客厅里传来爱德华多如炙热砂砾滚过脚底般的声音，“我还给你们带了果汁。真不敢想象，你们这么长的时间，居然除了啤酒和红牛从不喝别的。”
“除了我。”达斯汀开心地补充道。
克里斯也加入进对话：“我们终于吃到真正的披萨了，”他啜了一口果汁，发出满足的叹息，“爱德你真善于发现生活。”
“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达斯汀靠在门框上，伸长手从门边柜子上的披萨盒子里捞出新的一块，“我早就吃厌那家了。”他所指的那家曾是这间宿舍的惯例之一，每次改善伙食的最佳选择，风雨无阻，五分钟内送上门的鲜热披萨。
“不是我的发现，”爱德华多并不居功，“是特丽莎，昨天我们一起吃饭，她选的餐厅。”
“哇哦，那个棕色眼睛的亚裔美女？”达斯汀肘了一下爱德华多，“好小子，真有你的。”
“那是谁？”马克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脸上还留着长时间注视‘智脑’造成的呆滞感。
“嗨兄弟！”爱德华多站起来，对马克展开一个超清晰的笑容，“我来的时候发觉冰箱里的炒饭没有了，是你按时吃掉了吗？”
马克叼着披萨，含糊地点点头：“她是谁？”他又一次提问。
“兴趣小组的同学，她曾来过这里，还记得吗？那个总背着白色双肩包的亚裔女孩。”爱德华多把果汁递给马克。
马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呢？”爱德华多站在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你的星球如何了？”
“我攻克了它，我是指之前的那个小问题，”马克抿了一口果汁，随即嫌弃地递给爱德华多，“目前一切顺利。”
“那很棒！”爱德华多把马克递给他的杯子拽在手上，“你该喝了它，”他又把果汁递给马克，马克接下了，“我想我们该为你攻克难题稍微庆祝一下？”他语气轻快地提议道，“再来点别的什么吗？克里斯？达斯汀？”
“只是个小问题。”马克用一种“别，太丢人了”的语气嘟囔一句，他开始吃第二块披萨。
“我知道，我知道，”爱德华多翻看起他为这间宿舍添置的黄页，“我想这个不错，你觉得呢？”
马克瞥到爱德华多看向他的眼神，便随便回了个微笑：“都可以。”他终于把果汁喝完了。
03
马克的“找到他的星球”计划终于即将进入实践阶段，根据他之前的测算，他的星球最可能出现的星域，在波士顿只有在隆冬才可能被观测到。
但十一月下旬的波士顿，大雪不断。而下雪意味着天文馆那没有屋顶的观星台将会关闭，——这些被复原出来的天文望远镜，需要被盖上油纸布以求妥善保存（顺说一句，下雨天也会这样，马克讨厌任何他需要使用望远镜的下雨天）。马克今晚在宿舍对着这次连续一周的大雪大发雷霆，他几乎都要肯定这些雪是专门为了阻碍他而出现的。
准确来说，他确信了。他把这些猜测和咒骂在那个夜晚一股脑发泄在自己的博客上。他咒骂一切在这个雪夜欢欣鼓舞的人群，并写了很多侮辱的代词来指代他们中的任意一人。特别是那个因为他的成果被天气阻断而在班会上嘲笑他的同班女生伊娃，“她居然会因为自己那一看形状就知道藏着某种难以言表之秘密的胸部而自豪，说得好像星球会出现在她挤出来的乳沟里一样”。
但仅在博客里咒骂天气并不能改变任何事，马克感觉自己本该为了正在进行的观测活动而高速运转的大脑，此刻空虚极了。他刷新了一下自己的博客页面，发现班长在博文下面给他留言说伊娃眉毛都哭掉了。伊娃眉毛哭掉了？他想了大概五分钟她凭什么哭，还有究竟什么样的眉毛才能被哭掉，然后突然意识到，班长和伊娃这么晚了居然还在一起，——看他的博客。——哇哦，这可就尴尬了。
“克里斯？——克里斯！”他大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冲进来的却是达斯汀，“克里斯在赶报告！”
“哦没关系，”马克抬起头来看向达斯汀，“你说人们为了什么才会终止他现在正在做的事？”
“什——么——？”
“如果他认识的人在他面前被评价了呢？”马克的眼睛有点放空了，“如果他可以不被知道的评价他认识的人呢？”
爱德华多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赶到了马克的宿舍。
“马克！”才推开门他就大叫，“马克？”他看到客厅茶几上胡乱堆着几本《“宇宙”文化发源》《宇宙为什么消失了？》《星历史选读》（一到六，少了第五册），他随即推测《五》是摊开的那一本，他知道克里斯本学期选修了宇宙文学史，昨天见面时他还抱怨结课论文太难，他都写了一个星期还不见成效。克里斯的‘智脑’也丢在一边，人却不在。
“哦，爱德！”克里斯从马克和他共同的房间里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马克。”爱德华多听到房间内达斯汀在问“谁来了？”马克在大叫“华多！”，他赶紧小跑两步，“我看到他的博客……”他解释道。
“华多！”爱德华多一进门马克就推开‘智脑’看向他，“你来了？”
“对，我来了。”爱德华多把手揣进裤兜，他深吸一口气，柔声问道，“你呢，你还好吗？”
“我？”马克抬了下眉毛，“我……我当然很好。听着华多，我需要你。达斯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马克，我就在这里。”爱德华多眉头皱了起来，他看见在他说这句话时达斯汀坐在床上摇头。
“哦，不是这个。”马克也冲他晃了晃脑袋，“你还记得‘天鹅座’吗？你从星距开始计算的那个。——当然你在也挺好的。”他补充道。
“是的，但它只能用来比较星体征，而并不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马克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爱德华多觉得这一刻马克的蓝眼睛像是快要燃烧起来，“我要那个公式，你们总结出来的那个星体征的公式。——达斯汀居然记不得了。”
“我只是尊重爱德的劳动成果，知识产权保护！”达斯汀站起来向马克抗议，“而且，马克，你这……你这实在……”
“你在做什么？”爱德华多把目光投向刚被他彻底忽略的‘智脑’。
“马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这个可能……不，一定会违反校规的。”爱德华多把手撑在马克的桌上，他也顺着撑起的方向站立，俯视着马克。
马克从他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里读出了一小点的责备，和非常多的担忧，这让他忍不住有了一秒钟的犹豫，但对于编写一个有趣规则轨道的强烈念头迅速击败了它：“我需要它，华多。”他无比坚定地说道，“我需要它。”
“马克……”虽然还是试图劝阻，但马克敏锐地察觉到，爱德华多的眼神内容悄然改变了，变得和凯伦对他说“观星学也挺好”时的眼神有许多相同之处，他知道，他马上就要得到那个公式了。
“华多，我需要那个公式！”
“好吧，好吧……”爱德华多屈服了。
之后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只是通过好友邮箱传播却意外火爆的新规则轨道，最后在凌晨四点让整个公寓的网路都瘫痪了。
不过那时，马克的注意力早已从这上面移开。
他在构建这个规则轨道期间，一个新的思路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人与人之间的纽带”爱德华多如此来解释这个小轨道的迅速蹿红，但马克却想得更多：一直以来，他都致力于发现那唯一的一颗星球，就算他也推演出他可能存在于某个星域，但他从没真正想过要去推算他和别的天体之间的纽带。
“不是从没想过，而是没这么具体地去想。”他和爱德华多说，“你先随便坐哪等我一下。”说完这句话，马克就一头栽进自己新建立的星轨计算工程中。而直到爱德华多等他等到直接昏睡在他床上为止，他都还奋笔疾书，神采奕奕。
所以在一周后校方因他规则轨道一事涉嫌违反多项校规而召开听证会时，他老神在在，心里还想着自己没能算完的部分，琢磨出门前的最后那一部分是不是因为着急出门而算得粗糙了。那边委员会主席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回过神来。
但在刚收到通知函时，马克确实有点慌张。他把通知函放在壁炉上面，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思考自己可能遭受的未来。他还没有找到他的星球，而据他所知，除了这里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地方供他展开自己的研究。他开始思考赚钱自己建观星台的可能性。
别的？他当然还想了些别的，比如他要是因此被学校开除了，爱德华多肯定会非常自责。和爱德华多认识了两个来月，马克知道他的这个好友爱上了照看他的感觉。这不太好，他摇了摇头。
他还想了达斯汀早上出门前叫他最近要小心那些女性团体，还有一些兄弟会什么的，“我昨天和艾米丽一起吃饭，她问我你是一个混蛋，还是一个大混蛋，——这实在太伤人了。”他感伤地抱着马克，轻轻拍打他的背。马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这个刺痛了，但说得就好像他每天都要出门一样，他对这表示嗤之以鼻。
不过，没等他胡思乱想多久，爱德华多就来了。他站在壁炉边把这封通知函仔仔细细读了三遍，然后松一口气般地和马克说：“以我背下的校规，及以往惯例来看，你最严重就是被判留校察看。”
“情况怎么样？”马克刚一推开大门就看到蹲在门前柱子那的爱德华多跳起来。
“就那样，留校察看。”马克撇撇嘴，抖了抖肩膀。
“哦……这……”爱德华多站到他身边，“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情况太严重了。”他宽慰道，“以后注意就行。”
马克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滚过一声“嗯”，又好像没有。他本想和爱德华多抱怨评议委员会做出的愚蠢决定，但现在却突然不想了，他脑中一闪而过他高中好友盖伦所未能受到的褒奖，——啊哈，当时的幸运儿现在也翻船了。他有些讽刺地想到。
那是关于一个名叫“Me”的规则轨道的故事。那时候马克和盖伦是同班同学，当然，两人同时也正是班上最狂热的‘智脑’爱好者。在高二的暑假，两人一起编写了一个规则轨道，这个轨道可以让‘智脑’进行一种固定的星轨运动，这个运动可以帮助‘智脑’的用户筛选更适合自己使用习惯的其它规则轨道。这在当时的规则轨道编写界引发了一场不算小的轰动，就连马克初中时的偶像比尔，都亲自打电话来询问马克是否愿意把这个规则轨道卖给他，并许诺他一个年薪过百万的岗位。凯伦高兴坏了，但马克却有点闷闷不乐。虽然盖伦在得知轨道成功运行后就恭喜他说，这个轨道的成功百分之九十五都应该归功于他，而且盖伦自己在这之前其实并没想过这个规则轨道能真的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该忽略他所做的。面对独颂式的赞美，马克心里忍不住这样想，毕竟最开始提出观点的人是盖伦而不是他，他只是把盖伦没能完成的部分做完了而已。这样就可以获得称赞？他始终对此抱着怀疑，人们为什么不愿意去发现全部的真相？
04
爱德华多坚持这个圣诞节马克必须回家去过，他特别坚持这一点，以至于他自说自话拿着马克证件帮马克买了飞机票。
马克拿到机票时整个人都震惊了：“华多怎么能随便拿我的证件？”
“是你自己给他的。他问你，你就给了。”正在打包的克里斯在纠结到底带哪一件衬衫更好，“所以别抱怨，马克。”
“你也要回家吗？”马克问道。
“不，”克里斯回头冲他一笑，“我和男朋友计划去巴厘岛旅游。”
“随便吧，”马克把机票拍在‘智脑’旁，“我不回家，我看了天气预报，圣诞节假期我可以畅通无阻地观测七天，这很重要，我很忙。”
“你自己和爱德说。”克里斯哼着歌飘出门去。
今天天气预报说晚间有大雪，马克想他和爱德华多约在中午，恰好可以谈完事情，也不会被雪浇。他这样和爱德华多说了，最终他们约在校门口拐角处的中国餐厅。怀抱着一定要让订票人心甘情愿去退票的决心，马克专门提前了半小钟前赴餐厅。然而他才刚走出宿舍楼，就被人截住了。
“嗨，想必你就是马克。”那是两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大块头，有着差不多的茶色短发，马克觉得他们中任意一个可以随便拎起十个他。这一秒他脑中回想起了达斯汀要他出门小心的警告。
“嗨。”他干巴巴地打招呼，“你们是亲戚吗？”
两个中左边的那个吐了口气，哼笑一声。
马克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了。
“别别，”另一个对他笑道，“泰勒，泰勒·文克莱沃斯，他是卡梅伦，也姓文克莱沃斯。”他随便自我介绍了一下，“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们，所以我们认为，你真有趣，对吧？”
“哦。”马克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相反他比较好奇这人是不是下巴骨头太硬，所以无法收回，只能这样伸着。
“是这样，我们找你有点事。”不知道是泰勒还是卡梅伦的大高个说，“我们能谈谈吗？”
“实际上，不能。——我约了人吃饭。”
“那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说，”另一个接口道，“你能保证不和别人提吗？”他往前走了半步，在看到马克慢吞吞点头后，便停在那里，“我们知道你之前做了一个规则轨道让人们可以在匿名的情况下评价别人，对吧？”
“那触犯了校规。”
“哦，当然。”不知道这句哪里逗乐了这对双胞胎，马克发现他们连笑声都相差不多，“但如果人们是自愿往上传信息呢？”
“什么？”
“听着，我们打算制作一个规则轨道，它可以让这周边的女孩、男孩把自己的信息挂在上面，当然包括联系方式，你知道，我校的卓越，总是很有吸引力。”
“相亲网站吗？”
“哦，别说的这么难听嘛。听着，为女孩、男孩带来便利，你这样做也有利于恢复自己的名誉。——别这么、我是说，担惊受怕的。”
哦他们察觉了，马克抿了下嘴。
“别忙着拒绝，”他们中的一个说，“我们可以支付你非常丰厚的报酬，而且这活很适合你不是吗？”
和双胞胎交换了邮箱，马克小跑向约定的餐厅，路还没行至一半，天就下起雪来。“见鬼！”马克看见自己喘出的气变成一瞬的白烟，加快了脚步。
然而餐厅并不锃亮的玻璃窗里，爱德华多正笑着和一个穿咖啡色大衣的亚裔女孩说话，那个女孩坐在爱德华多对面，脸向前伸，听着非常认真。
那气氛实在是太融洽了，马克站在餐厅外，竟有了一时间的犹疑。他看了眼手机，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但那个女孩丝毫没有要让座的意思。
这时候爱德华多恰好往窗外看来。他一眼就发现了站在雪花背后的马克。他先是朝马克挥挥手，发现马克没有回应，便站起来。
——爱德华多跑出来找马克了。
“马克，”他柔软地和马克问好，“你来了就快进来呀。”
“披萨其实挺好的。”马克听见自己这样说。
“什么？”马克琢磨下次他得记着要提醒华多，他一皱眉，整个额头都是抬头纹，这实在太显老了。下次。
“我突然意识到还是披萨更适合我。”他敷衍地说道，“比如旁边那家。”
“鲜热披萨？”爱德华多回头去看了一眼，“行吧，随便。”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这雪真是说下就下，太烦人了。”他带头向鲜热披萨走去。
“圣诞节据说会至少晴一周，这对我很有用。”
“圣诞旅行？”
“不，这里。我要留在学校进行观星实践。”爱德华多帮马克压着门，“哦，谢谢。——整个圣诞假期。”
“你应该早告诉我的。”爱德华多对着菜单有些闷闷不乐。
“我国技术只能预测三周的天气，我也是昨天才终于确定，时不待我。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呢。”
“你也可以回家观测呀，你和我说过你家里有望远镜的。马克，你感恩节就没回家。你家人会伤心的。”爱德华多不太赞同，“她就是特丽莎，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找你？——听着，华多。今年波士顿雪很多，错过今年，我就要等到明年了。时不待我，我得去适应它。他们都支持我，家里那个怎么能和学校的比呢，葛林是最棒的。”葛林是马克申请到的天文望远镜的名字。
“那不重要，你应该在我打算帮你订票时就告诉我这个。”爱德华多自己的嘴唇藏到手背后面了，马克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爱德华多这样做。
“你打算回家吗？”他决定换个话题，那对双胞胎怎么样？不够明智。
“我当然要回家。”爱德华多突然对玩自己的手指产生了无限的兴趣。
“那你会提前回来吗？”马克忍不住快速轻敲起桌上那块橘色印花。
“嗯？”他抬头来看向马克，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你或许可以来和我一起观测？你知道，一个人成天待在观星台上，一直瞅那个小镜头，实在也是挺傻的。”
这话对爱德华多奏效了。马克似乎能从他那双超大的棕色眼珠里看到一幅“孤身马克成日观星”图，显然，这里面有什么成功取悦了爱德华多。他忍不住对马克露出个马克熟悉的笑容：“哦，我想是的。”他偏着头，就这样端详着马克的脸，目光温暖柔和，“我可以过完圣诞节就回来，——我还没真正观测过太空呢。”
“是的，即将会成为‘宇宙’了。你可以睡我的床，克里斯不会介意你一直待在我们房间的，——这样我们就不必跑过来跑过去。”马克继续规划着。
“我可以吗？那真好，马克。”
这样当然挺好，马克忍不住微笑。顺便一提，他知道爱德华多会去帮他退机票了。
但爱德华多一回家，便彻底如归江的鱼，被这奔腾之水缠绕，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他准时在平安夜和马克通电话，语气非常惋惜：“对不起，我父母希望我能一直呆到假期结束，抱歉，马克。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马克拿着手机，听到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有个小孩的声音由远及近：“爱德！”随即爱德华多对他说“稍等”，便把手机拿开，马克听到他用他那口永远带着巴西口音的英语柔声说道：“宝贝，哥哥在忙。”
马克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爱德华多的葡式口音是这么浓郁，大概是他的四周实在太安静了，让这纤毫差异都被无限放大，直冲他后脑神经而去。马克忍不住想，爱德华多是在个什么样圣诞风格的屋子里呢。他甚至想冲过去看看这个让爱德华多流连忘返，放弃一切的“天堂”到底长什么样。但他不能。
——至少……看看照片也好啊。
他脑中有了一个急速膨胀的想法。
让人们自愿上传自己的讯息。
马克听到爱德华多在那边第三遍叮嘱他外出观星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穿上你的长裤！”这话一个小时前凯伦才对他说过，大概是的，马克不敢确定，他的大脑此刻被那个急速膨胀的想法完全充满了。
——仅仅可以“发布”是不够的，它得能给信息设限，让它只传达给它想传达的人。是的，人。人什么时候才会想分享自己的讯息呢？认识的人？不足够。朋友，对，朋友，亲人，同事，人群关系纽带。
“别担心，华多，”他等不及宣告通话的结束，“我的假期将会非常充实。”
扣断电话，他便迫不及待点亮‘智脑’，投身于一个真正能助他美梦成真的规则轨道的编写之中。
不，他当然没有忘记，大雪停后，他将开始寻找那颗属于他的星球，实践意味上的。
前路漫漫，但他计划周全，计算精细，壮志满酬。
马克真的能找到他的那颗星球吗？
—FIN—